在加護病房裡

開始可以練習走路的大頭，已經漸漸不用我全程輪椅照料，平時在家也開始做一些電腦可以解決的工作。

兩個月前的那場意外，雖然傷痕猶在，那份恐怖與不可思議的情緒似乎漸漸散去了，記憶也模糊了起來，有些事不儘快記錄下來，以我可憐的腦容量，大概沒多久就會被清出記憶體了吧！

之前推他出門散步，聊到出事的隔天早上，在加護病房發生的事。

接到醫院來電告知大頭術後已經清醒，已經是十點多的事了。自從早上七點連絡上加護病房，得知大頭手術一切順利之後，焦慮的心情稍稍穩定了下來。記得那天早上陽光燦爛，急忙趕往醫院的我半路上才想到，忘記加護病房的德文怎麼說，胡亂地在櫃台湊出幾個字，還好對方聽得懂，指引我越過長廊到所謂的operative intensivbehandlung。

在台灣雖然曾到加護病房探病過一次，卻完全不記得醫院的格局了。大頭是在巴嗇的大學醫院開的刀，外科大樓是新穎的建築，和內科大樓成L型格局，急診室和開刀房就在交角的部份，加護病房大約也是那個位置，在二樓。

走到標示加護病房的地方，四下只有一個關上的小門。我有點緊張地推開門，裡頭是一個有椅子和消毒洗手劑的小房間，還有另一扇門通向不知何處。勉強讀了牆上的指示，鼓起勇氣拿起掛在牆上的電話，果然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瑞士德文連發，我實在聽不太懂，只好亂回答，報上大頭的名字總沒錯了吧！然後對方要我在房間裡等著。過了好一陣，一個壯碩的護理人員推開門帶我經過門後的走廊，進到大頭所在的病房。

大頭的病床是靠窗位置，第一眼看到他，他的頭上從下巴包了一圈紗布，眼睛半閉，頭髮蓬亂，雖然如此，卻比我想像中要好很多，沒有變很多（他後來一直說我真是瞎了）。

他的嘴巴被封了起來，無法說話，右手肘也受了傷，只能用左手寫字交談。

記得他對我寫的第一個字是smarter，然後指指自己，讓我當場愣在那裡。他的意思是，我腦袋沒受傷，摔了以後反而變得更聰明了。

他接著寫，好想翹二郎腿。

當時的我以為他故作輕鬆，是為了讓我放心，後來一聊才發現，他只記得他在加護病房的時候，因為嗎啡的關係，覺得自己好的不得了，根本沒受什麼傷，簡直跟嗑藥沒兩樣。

翻閱當時筆談的本子，很多字跡都已經難以辨明了，當下我卻都讀得懂。可能是身處在談話的脈絡下，所以他常常句子還沒寫完，我就知道他的意思了。我們還聊到事情為什麼發生，聊到該不該告訴家裡，聊到他的傷勢。總的來說，他的意識非常地清楚，我甚至為了檢測他有沒有摔到腦袋，還不自量力地跟他比賽起算術來，結果慘敗......


手術後因為麻醉藥的關係，很多病人都會有嘔吐的現象。但是這也是我事後才知道。我和大頭聊啊聊，他突然寫了「想吐」。我急忙叫來護理人員，接盆才剛湊過來，大頭就很驚悚地吐了許多原本卡在嘴裡的血出來。但是因為牙被封住了，只有液態的東西能從牙縫流出，他說，昨天的晚餐全卡在嘴裡了，怎麼辦？

怎麼辦，醫生聳聳肩，只能再吞下去囉。這時正好接近午餐時間，隔壁床的老先生坐起身來享用起午餐，大頭只好默默含淚把晚餐再吞回去。醫生也特別幫我們準備剪刀，假若再有嘔吐、無法呼吸的狀況，一定要將綁住牙齒的橡皮筋剪開。還好這把剪刀從來沒派上用場，現在則是插在筆筒裡面，偶爾拿來拆拆信封。

下午一點，大頭正式轉到普通病房，也開啟了十天夭壽熱的住院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