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林溪畔風雨裡

霧裡雙溪 / 壓克力顏料、紙 / 21x54 cm 

一本托斯卡尼豔陽下羨煞無數讀者，我也一直想來寫一篇我的鄉居生活，充滿蟲鳴鳥叫與清新空氣，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山坡，想吃什麼菜屋旁摘就有，順便還撿幾顆新鮮的雞蛋，再走幾步到林木較稀疏處就有山景可覽，陽光煦煦，好不愜意。

我們住的房子屋齡大約十年，之前屋主老厝拆掉，在原址一側改建這棟一層樓的水泥屋，原本住這的阿公前年過世，獨生女（也就是我們的房東）長年住在城裡，短時間也不可能回來住，因為大頭爹和房東與阿公皆相識，我們才有機會租下這棟坐落於樹林間、的確是後有小溪旁有山坡、山上有山豬、屋旁還兼有菜園院埕的「豪宅」。

只可惜住了兩個月，我這個城市小姐似乎還是無法擺脫手足無措的驚惶情緒。自小就在城裡長大的羅拉他不但怕黑，還怕蟲（當然更怕狗）。鄉下什麼沒有，就是蟲魚鳥獸狗四下漫遊，一入夜沒路燈處更是伸手不見五指。

年紀大了點，對小蟲們比較免疫了，總之會飛的就是把牠們請出門，會爬得不礙著我就隨便牠們了。也多虧這些蟲兒、剌牙，家裡見著的蟑螂不是已經歸天，就是命不長矣；夜裡太暗帶著手電筒大抵也就沒事了；鄉下黑狗多，但會在路上閒晃的都是經過淘汰系統存留下來的乖乖牌，只要沒事不要闖入別人家裡，不會出問題。

好了，那我究竟還在焦慮什麼？

首先，我們住在一個全台灣溼度與降雨天數數一數二的地方，秋天的時候天氣還算爽朗，豔陽微風。慢慢進入冬季，溼度高到連炭火都生不起來不說，雨更是沒停過。雨來了便無處可去，窩久了又感覺生悶。寒流一來溫度一降，這樣老式的鄉下房子根本沒啥飽暖效果，明明溫度還有十八，在歐洲是穿著薄長袖的涼爽好天，在這我是穿著厚褲襪、毛衣抖著身子瑟縮著。原本的夢幻菜園也因為大雨不斷全泡在水裡而棄耕了。

因為溼度高，便成了黴菌快樂的天堂。沒住這裡之前，我無法想像桌子會發霉、瓷磚會發霉、塑膠會發霉、連洗手抬也發霉了！！幾面牆壁也因為長年潮濕總是長了白色粉狀結晶。一開始大頭以為我太不適應，焦慮引發妄想症，等到他發現放在櫃子上的登山背包也長了白毛時，就說不出話來了。雖然除濕機是我們買的第一個家電，目前除霉大作戰仍是處於下風狀態，只要一時不注意，戰局便會翻盤。

在台灣租屋的好處大概是不太用煩惱傢具的問題，但經過五年瑞士的洗禮，我們早已習慣租一間硬體設備健全的空殼，慢慢拼湊出自己的家，房東留下完備的傢具，包括我們完全不需要的電視，不僅用起來不順手，也讓我們自己的東西無處可收。

傳統瓷磚鋪面灶台式的廚房，只有瓦斯爐和抽油煙機，收納空間極少，也沒有位置擺放烤箱和我們夢想中的洗碗機。全新的動線、陌生的食材和大火力的瓦斯爐讓一度以為自己是小當家的羅拉他一開始挫折不已，燒出來的菜不是焦黑、就是走味。

流理台下的櫃子濕氣重、櫃門窄、還曾經住了一隻走路有聲、讓人喪膽的大剌牙，我實在很難就此將鍋碗瓢盆收納進去。

但所幸，鐵杵久了也能磨成繡花針，在工作忙碌久未下廚的大頭仍煮飯煮得手忙腳亂之際，我已經漸漸練成在這個新廚房移動作飯的凌波微步。只是另一個苦惱仍然未解，那就是買不到菜。

鄉下人的作息是我這個城市俗難以理解的。重眠的我在頭幾週勉強八點一起床就趕上市場，肉攤的肉剩沒幾塊，菜店老闆已經在算錢，車站門口賣自耕菜的阿婆已經牽著腳踏車要回家了。八點的台北市場，有的菜販都還沒開始營業啊！！大頭說，他將近七點抵達火車站時，眾人都已大包小包買好菜準備回家了；房東阿姨也說，過年的時候更嚴重，六點菜就賣完了，要等菜商第二批補貨。到後來我根本自暴自棄，即使天亮了還是繼續蒙頭賴床，反正也買不到菜啦！

（蛤？你說什麼？超市？這裡只有一間宜蘭系統的臻信福，小不拉雞的小超商，其他都是雜貨店的天下。）

除此之外，小市鎮的市場規模也完全比不上台北，即使我起個大早和大頭一起出門，正碰上菜店人聲鼎沸之際，買來買去也就那幾樣，吃了兩個月下來，居然有了想吃西餐的念頭，即使是炸薯條Kebap也好。

還有嗎？還有。雙溪人講的台語，我聽不太懂；我講的台語，雙溪人也聽不太懂。發現這件事時真是有點小崩潰，原本以為終於可以擺脫一輩子也學不會的瑞士德語，這下回台灣總算什麼都講得通了吧！我的下港腔長年經過台北的洗禮，已經混了不少北部口音，但怎麼樣還是跟東北部、宜蘭地區的口音有點差距。尤其年長男性講話含糊，常帶俚俗說法，最是難懂。我的台語則是年久失修，零零落落，支支吾吾，行為思想邏輯又有點異於常人，莫怪人聽不懂。

所以雖然空氣真的很清新，環境真的很安寧，真的後有小溪旁有山坡，我的鄉居生活目前還是在一堆原本以為的想像紛紛破滅的狀況下，繼續努力堅持著，並等待夏天來臨（喂！冬天才剛來耶！）。